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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月】自新世界(6)

简介:夜神月被引渡的第二天,美国最高法院抹杀了omega的堕胎权利。

※※※※※

6.前向

“尼亚,该起床了。尼亚……”

尼亚睁开朦胧的眼睛:他蜷在床上,身侧早已泛凉。我的夜神月呢?尼亚迷蒙地想,他把脑袋拔出被子。昏暗中,一高一矮的身影立于床边。

“大家都在等你。”

那声音是罗杰。尼亚恢复了清醒,他揉揉眼睛,撑起身体坐到床沿。里斯特掏出一对袜子。罗杰站在一旁,开始汇报:“今天是这样安排的:据预约时间而定,执行人员与当事人会在下午两点前到达指定医院就诊。现在时间是十二点。”

尼亚回忆着早先通过的行程单:此刻时间尚且富余。

里斯特替尼亚整理完毕后,见罗杰摆了摆手,便会意地离开。他阖上门,留给二人单独的谈话空间。

“所有报告审查完毕。我想申请保密资料复印件外携,获取第三方协助。”罗杰低声音说,并补充道:“今天的预约就是对方帮忙处理的。”

在外出产检的事上,尼亚曾与助手有过短暂的争论,而他透露的肤浅想法让老人相当震惊,并被拎着耳朵塞了一堆生育风险和第二性征的医学常识。

尼亚固然没有放弃要夜神月生孩子的念头,也不抵制助手循证依据进行游说,而在这件事上,他认为对方做的有些疏忽了。考虑到影响对方决策偏好的医护背景,尼亚没有将不满言表,而是开始审核细节、思考相应策略:“身份。”

罗杰简要介绍道:“纽约医学会第二性征委员会成员,与我有家庭背景的私交,以及医学生的同志交情。”他补充说明了,该会乃全球第二性征研究的风向标,成员均为第二性征各个领域的专家。

当下不是深究的时候,尼亚暂且表态:“仅展示(DISPLAYONLY)。”

这是保密术语;意指授权文档可向第三方透露,同时不得提供可保存副本。

“明白。”罗杰随后说:“至于里特娜今早提交的关于基拉妊娠状况的汇报,之后根据孕检结果做安排:如果没有不适宜继续妊娠的情况,我与当事人们沟通协商后,再拟一份调整草案给你过目。”

尼亚撇撇嘴,嗯了一声便跳下床朝门口走去。

“我想……”

尼亚停下脚步,等着对方继续。

“等夜神君情况稳定后,我就想开始指导他辅助事务——无论是否继续妊娠,他都需要休养的时间。现在准备的话,等他恢复完毕便能立即上手了。”

僭越的发言让尼亚皱起眉。这不是罗杰平时会做的事情,昏暗里也看不清老人的表情。

“你把夜神月当什么了。无论他做过什么、能做什么,也不会比你更胜任渡一职。”

“是我的说法有误,严格来讲应该叫职能分配……当然,磨合需要时间,考虑对方既往身份,这也是一个需要设计、试验和测试的过程。而夜神君现在于你不是零和竞争对手,关系的结构性变化也意味着新的工作模式。只要你愿意接受,他的协同肯定大有裨益。”

“这基于夜神月不是基拉的前提,他带来的潜在风险犯不着要我效他这个劳。”

话是这么说,尼亚却想,即便遵循他说的前提,事态也不会发展成如罗杰所诉的提议:他与夜神月交集的前提就为对方是基拉——如果夜神月不是基拉,他就不会成为L。如此下来仅算悖论。

对方轻叹一声:“我要误会为L在质疑自己的能力了。”

“是对基拉能力的肯定。”尼亚拨开几缕阻碍视线的额发,瞥瞥沉默的对面,倔强地补充:“至少现在,夜神月的首要任务还是给我生孩子。他还得弥补我在追捕基拉期间受到的心理创伤,不做到我满意,我是不会考虑让他编入的。”

对方又叹了一声,似有埋怨地说:“那也不能不分时候地讨债。你才分化不久,状态又不稳定……顺道去注射抑制剂吧。来,我们走,L。”

明明是夜神月对里特娜……尼亚咬住下唇,忍下抱怨,跟随罗杰走去厅室。门一开,才知卧室的暗淡并非窗户的变色效果,而要归于晦涩的天空。起居室厅顶很高,采光也很好,饶是这也抵不过阴沉的天气。

时至过午,天色尚且昏暗,大片积雨云堆在上空,向天海一线之处飞驰而去。显而易见,今天会有一场大雨。

总部大楼旧址遭袭后,仓促租赁下来的新址因为时间紧迫来不及重新硬装,改造重心放在了办公用品与安全设施上,每层沿袭了各前承租人的装修风格,比如这间百来平方米的印度-撒拉逊式风格厅室。繁琐迷乱的装饰细节倒是给了尼亚熟悉亲切的感觉。

相邻的菱形镶嵌地砖上,里斯特和里特娜并肩站着,见到上级出现,两人相背而行,一人朝他们走来,另一人则走向沙发。坐在沙发上交谈的omega们闻声而起,方才话题的中心人物才纳进视野:

夜神月一身白色出行服,雪白的外套、灰白的及踝长裙、象牙色的短靴,他安静地站在原地,目光无意与来者接轨,一直停在走到跟前的女人身上。里特娜滑下臂弯的斗篷,替任务对象系上,接着是眼带。夜神月无言地由着对面动作,待到兜帽拉上,他的脸几乎被完全遮住了。

“核对完毕。等待下一步指示。”谢班尼走过来汇报道。

尼亚撅嘴转过头,他的下属正把数张材料递给他的助手;那是允许并需要任务对象识记的信息。

“等我下令,行动开始。”

尼亚硬邦邦地宣布,也不再去看夜神月,率先朝出口走去。罗杰与里斯特紧随身后,三人乘坐访客电梯先行离开。

电梯下行期间,尼亚盯着镜蚀板模糊的倒影,沉思想:既然不打算公布基拉被逮捕的消息,以L与基拉公开敌对的立场,用L的身份调动美方警力实有擎肘,尤其以抓捕基拉的名义。综合基拉监护的保密性、敏感性、危险性,以及新雇员招募和工作交接的烦琐等各类因素,SPK是最顺畅的选择。

幸运的是,基拉案结案后,SPK还是继续以私人立场协助自己。只是今后的安排得据其本职工作部署:美国总统大卫·霍普自杀身亡后,FBI-SPK们接到的命令实已作废,三人调适各类假期才得以全力协助追捕基拉。惊险刺激的“假期”过后,他们也会不得不投身处理FBI官方下派的指令了。

还继任总统,软骨头贱虫。想着想着,尼亚忍不住暗骂。

电梯停在第十层。门开了,里斯特没有动身,他会继续前往地下车库备车。罗杰转去副办公室。尼亚独自走到主办公区,去解除犯人的通行限制。

一进门就是一片狼藉。被他踢翻的拼图散乱在地,迷惘、渴望与愤怒的心情也残留在机器嗡鸣的空间里。尼亚暂且忽略那片混乱的拼图,接入纽约警察局交通路线实时监控,并在二维地图上确认路况后,才去终端操作台启动安全系统面板。

//动作:运载设备>运行模式

//设备:电梯A-4>单行不经停>23>-1

//动作:访问权限>限定解除>RBAC

//角色:夜神月

警告!角色属性:tS 命令需要双重验证

//请输入PIN:■■■ ■■■ ■■■

//请插入密钥

验证中...

操作完成

尼亚将通讯频道调整为里斯特的任务参数。他拉近话筒:“情况如何?”

“收到。执行完毕,一切无恙。等待指示。”

“按原计划继续执行。路径采用主路线。”

“收到,执行中。”

尼亚中断连接,切入另外两人的参数。“行动开始。”

“收到,执行中。”

两边同时传来回复。监控画面里,起居室的人影消失,依次出现在玄关、电梯轿厢、地下车库。出行车辆临时停在距A-4电梯口最近的通道,待所有人入座完毕,黑色的凯雷德防弹改装车缓缓驶出车库车道,步入公共交通路线。

定位器不断同步着地图中的坐标,一路畅通无阻。车子停在下城分院临靠的金街,里特娜先下车处理了停车打卡机,侦察完街道与医院内部的环境,才通知同僚们下车。

出于隐私考量,医院没有实时云端备份内部监控,而是直接本地存储;也拒绝无正式文件许可的监控调取。既然外部只能从声讯获取信息,院内任务执行期间的突发事态交由SPK们自主判断、灵活处理,必要时才与尼亚联络请求指示。

尼亚收回视线。罗杰早拿着材料进来了,此刻才将手里的材料放到他跟前,接着打开手提箱,准备消毒工作。

尼亚将材料摊在拼图上,一手交给罗杰注射抑制剂,开始浏览下属们的汇报。

里特娜的工作是记录呈现和挖掘隐埋的事实,没有修饰和推断的调查报告体现了她的专业性——这个工作流程里,判断是他旁边的人、渡的工作。

尼亚专心看了半个小时,罗杰阖上医疗箱,继续在旁边等候。过了一会,尼亚抬起头,扎过针的手一抬,指向临墙的一张座椅,说:“外力协助的原因讲讲,你的理由我应该不会拒绝。”

尼亚示意对方坐下来再作答复:他才留意老人的神态显露几分憔悴,这当然是熬夜工作的后果。

在初次检阅汇报材料完毕后,尼亚没有找到需要第三方介入的必要。他无意探究对方的私人目的,对渡的忠诚也完全放心,只是事关基拉,需要拾回向来免除的程序。

上级的质问也在渡的意料之中。罗杰走去拉来椅子坐下,流畅地做了解释:“我没有接受过专业学术训练,所做的分化推论严格得归于定性分析。相比之下,对方拥有高等级统计数据库权限,可以轻松获取适时地域参数,近年筹备的分化理论论文也接近尾声……透露没有发表的理论总有诸多顾及,我必须与对方碰头才能得到帮助。”

尼亚会意:“你们有了新的沟通。”因为提交的第三方情况说明资料并没有提及上述内容。

罗杰点点头。尼亚没有质疑下去,算是默认了。他接着问下去:“地下诊所的调查你有什么看法。”

尼亚此前对第二性征知之甚少,对该领域的理解判断自然不如面前这位熟悉其中内在规则、明辨细微差异的老搭档。他没有过多干预下属的赴日调查,把前期调查方向交给助手处理,然而指定的地下诊所项目的调查成果与执行人员的能力不太匹配。

罗杰取下眼镜,揉揉太阳穴,慢慢组织语言。

“从影像检查展示的发育情况看,当事人的生殖腔发育畸形,乃止步于男性omega的分化第二阶段所致——分化开始,从常规男性到具备生育功能母体的发育过程。

“其分化登记与大学档案更新于04年12月。第二性腺是信息素主要分泌器官,信息素又主导生殖腔的发育,按男性omega性成熟周期去算,至少需要在次年一月之前切除腺体,才会致畸到如影像反应的程度。

“根据日本母体保障法补充条例,无病理证明与监护人或配偶许可,男性omega切除性腺会被提起公诉。就医条件的苛刻催生了大量医疗需求——有牟利空间的犯罪需求,加上东京人口密度,东京的地下服务市场体量犹为庞大……”

尼亚神会:时间限制下,要在这样的作业量上结出成果略为苛刻。而且里特娜此行受限:她脚一落地日本,先向NPA传达了对基拉的处理决定(当然是用上司编纂的谎言),随后着手夜神家属的安置工作,暗地实施调查。如是,白天行动几乎都处在面上,四处走动多了难免会让人起疑。

尼亚低头翻回该部分记录,重新研读起来:对比NPA视角的叙述,2014年年底左右,夜神月忙碌于学业、L、NPA(当然还有基拉)的工作,没有一刻不是暴露的。虽然对比后三者的工作量,学业于夜神月真是不值一提,难免想到对方有没有可能借此隐藏非法活动;只是失去主心骨后的NPA视野蒙蔽,对其倚靠逾深,难辨蹊跷,也不能排除证据被污染的情况。

尼亚无意识摸着纸面,像是想擦出字里行间隐藏的真相,再次擦出夜神月的真实面孔。他沉思一下,开口:“找机会让里特娜再去一趟日本,尽快。这次就不通知NPA了。”

罗杰不赞同地回道:“虽然检查还没出来,那位omega的情况或不允许‘尽快’。我也有义务提醒,因为谁的缘故,不只是omega,女alpha更是担起了没必要的担子。”

尼亚垮下脸:“你忘了还有一个alpha,凑合使使也不是不行。”

“他俩凑一块却还差一个beta做裁判。”

尼亚陷入一阵轻微的尴尬:不用想,昨晚肯定被从头看到尾了——要是没有女alpha早先压场,自己怕是不出一会就被年长的beta拧下去了。他后退一步:“即使要段时间才能启程,细节问题也该提上日程。排查工作我能事前摸个底。”

罗杰也绕回主题,“下次继续以东京都心六区的地下服务机构为重心。实地考察的话,这类机构对alpha有些敏感,谢班尼或会顺畅一些。”

“他没怎么和夜神家打过照面,怕是办不下弥海砂的访问申请。”尼亚放下资料,继续道,“还是让里特娜过去,这次有充足的时间任其安排,而且以夜神月的保密态度,这不是短时间能解决的问题:无论远近,他的交际圈都以为他是先天发育不良,要不是我……”

尼亚顿了顿,罗杰适时地调侃道:“要不是你,我们早该结案告假了。向本人突破的可行性又是多少?只要对方一张嘴,我们都能乐得轻松。”

“那这个假是得盼得更久了。”

因为哪怕证据确凿,夜神月也会矢口否认、百般抵赖。尼亚努努嘴,回忆着YB仓库里夜神月死鸭子嘴硬的模样。要是死神在的话,他或许还能旁击侧敲到更多有用的信息,更加简单地撬开那张犟得厉害的嘴。

如果死神还留在夜神月的身边……

“监控还是什么动静也没有吗。”

“一如既往。”罗杰看上去若有所思,“一如既往到以为你在开玩笑:根据描述,我必须去捕捉嗑药过度的贝斯手的踪迹。”

YB仓库的混乱平息后,众人才察觉死神连同那本写上夜神月名字的死亡笔记一齐消失了。因为对象无法被动态捕捉技术处理,观察只能靠有限的人力执行,罗杰也触碰了死亡笔记,分担起监视异动的任务。众人想着或许只是时间的问题,然而,直至现在,一切表现得就像琉克干脆放弃了谋杀,就如过去干脆放弃笔记主人一样,美日双方没再捕捉到异界产物的一丝踪迹。

“重点是这个吗?”尼亚吐槽道,“还以为宗教人士会很高兴死神的存在佐证了他们赖以维系的说辞,可惜这同时也证明了天堂与地狱的虚想。”

“好啦,我们的目的没有宗教批判。重点不该是死神的思维非常人能理解吗,不然我们可没法陪你闹腾。”

问话结束,罗杰站起来准备离开。“我先回办公室了,等他们回来再……”

“哔哔哔。”

通讯端传来联络请求,尼亚抬手示意噤声,同时接通对话。扩音器传来声音:

“这里是谢班尼,下城分院第二性征科楼层omega分区内部等候区。医院检查任务执行完毕,即将执行撤离行动。”另一端顿了顿,“医生说暂时没有查出严重的问题,对方可以继续妊娠……怀的是个女孩。”

“继续执行。”尼亚切断对话,示意对面:“回去做下一步打算吧。”

罗杰表情有些微妙起来。“这位小姐真是未来可期。”他不知想到些什么,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只汇报预计进程:“医学会总部就在东河岸边。他们准备返程时我会与对方联络,估计最迟明晚能出结果。”

尼亚嗯了一声,坐在拼图间继续翻阅思考。虽然他与罗杰的关系始于监护与被监护人,关系阶级的逆转也没有改变两人的相处模式,分寸得体的距离于他相当惬意。毕竟渡的职能是辅助,视情况提供协助与支持,而不是反客为主地干涉主体。

如果真按罗杰所说那样让那个人分担渡的职能……要是沟通不果,他肯定会背地自个捣腾,完事了才拿着成果过来向自己卖弄。联想到那张鄙夷嘲弄的脸,尼亚忍不住撇起嘴。

而且夜神月站在身后的画面给人一种微弱而模糊的违和感。尼亚拽起前额一绺上翘的头发,细究起来:或许是因为他熟悉的是面对面的夜神月。思考对方的招式章法,与其针锋相对才是他习惯享受的东西……

尼亚抬起头,朝罗杰的背影喊道:“叫雷蒙把我的国际象棋送过来。”

罗杰停下脚步转身,脸上带着困惑。

“不倒翁。”尼亚比划了一下,罗杰神情转为了然。尼亚又喊:“差人打飞的,最快的航班。”

“好。”罗杰片刻就回来了,“对方说安排完毕会立刻把委托人和航班资料传过来。”

尼亚应了一声,偌大的空间再次只剩他一人。监控屏幕没有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就好像他又回到了一个人的时候……

机器嗡鸣、屏幕闪烁,玩具散乱,他一人伫立其间——这是本应习惯了的光景,明明周遭依旧,心却无法再安置其间。好奇怪,他明明应该习惯一个人了的。

尼亚放下材料,凝视着陪伴了数年的基拉拼图。既然没法完成,他不应该直接把这些垃圾丢掉吗。

正如罗杰所说,基拉缉拿归案已经是圆满的结局,他却遵循内心的想法,直率地付诸行动,用一如既往的探究精神去寻索对方身上的不和谐音。要是夜神月死了,他还能说服自己余生去忍受苍白贫瘠的案件,可既然对方还活着,他自然要把握机会,去解开这个无与伦比的对手的谜。

这次解谜虽然也有挑战性,却根本不比那场他赢得最艰难,也赢得最精彩的游戏——毕竟那是以生命为筹码才能获取参与资格的游戏。阶下囚可没有同他复刻棋局的条件:就如对弈,精彩的对局总是诞生在势均力敌的对手之间——现在的夜神月可不配为他的对手。最多只能称之为玩伴。

尼亚点点头,满意玩伴这个称呼。虽然……

尼亚挠了挠头,把本就乱成一团的卷发揉得更乱了。他还是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暗地希望夜神月能再坚持一会的心情。不过基拉已经输了,再怎么想也无济于事。他满不在乎地想:反正人落到手里,无论自己想做什么,夜神月只能听话,无论是玩游戏还是养小孩,夜神月都得陪着自己。只要夜神月呆在他身边,就算搞不懂这样的心情也没关系。

  

到达医院给定楼层时,谢班尼替任务对象摘下眼带。

“再提醒一遍:没有多余的话,没有多余的动作。”

夜神月闭眼缓了一会,才睁眼点头。谢班尼连忙拉上对方差点滑落的兜帽,又嘱咐道:“别让多余的人看到你的脸,不想招麻烦就自己多注意点。”

夜神月游弋起视线。“会是麻烦吗……我没来美国几次,应该没被脸熟。”

谢班尼重重点了两下头。他引导对方到等候区的特定位置等候,接着拿起预约信和保险卡,去换取必要填写的材料。前台工作人员递来几张表格,说:“填完请等待呼叫。”

谢班尼翻了翻。一如任务书所述,是关于健康状况、个人信息与保险信息的表格,它们大部分都会填上预制的虚构信息。谢班尼卷起纸笔朝等候区走去;夜神月听从命令坐在原处等候,听到动静只是从帽檐探出视线,静静凝视着谢班尼。

谢班尼晃了晃眼,早有的念头立即浮了上来。他嘀咕着地坐回犯人身边,交去纸笔。

先前只是有点怀疑,迄今发生的事让谢班尼十分肯定:自己的上司根本就是见色起意下假公济私。不过可以理解,很难想象会有人不对这张脸心生好感,虽然这事套在尼亚头上显得特别奇怪——谢班尼以为自己最多会收到男孩与其高达模型的婚礼邀请函,没想到那个整天闷头玩玩具的小上司一上来就……真是的,该做的不该做的全没落下。年纪不大,玩得倒挺不小……

“谢班尼。谢班尼?”

谢班尼回过神。“嗯?”

“我没法写字。”

“啊,抱歉。”谢班尼匆匆拿回纸笔,“请说。”

“烟酒、成瘾药物,没有。没有过敏史……”夜神月拉住帽檐凑过来,轻声回答需要实际信息的问题。谢班尼收敛心绪,奋笔疾书,笔尖沙沙作响,悦耳的声音也随着他的动作变化节奏。“遗传病,我家没有,另一边……”

谢班尼停下笔,转头看向身旁。夜神月捏住下巴,想了想回答:“不知道,也不知道弥有什么用药习惯。”

谢班尼还是知道某些药品成分有激素分泌与胎儿致畸影响的,便问道:“家庭药箱呢,有什么特殊备药?”

夜神月耸耸肩。“真要探究下去,不如直接搜查我的公寓,如果还没被退租的话。或许还能碰到弥,向她打听……”提到过去的女友、现在的妻子,他慢条斯理地建议:“你们可得谨慎些:要让弥猜忌起来,可是会变得很麻烦的。”

“呃……”

谢班尼哑然了,不由回忆起与夜神月的数次对话;与之切身交谈前,他从没想过与基拉聊天会是可称愉悦的体验。光是和美人呆在一起就赏心悦目,更别提对方还是一位充满人格魅力、体察入微的美人——与这样的印象对比,夜神月现在的反应是要冷淡不少。

谢班尼忍不住瞥了身边人一眼。他对弥海砂的娇蛮略有了解,却困惑起夜神月无所谓的态度。以他的眼光,尽管风格不同,弥海砂也是不啻身边的佳丽,两人站到一块无疑是对登对的俊男靓女。虽然上司说基拉有着玩弄女人的做派,也不知道夜神月有什么好冷淡的,毕竟他们都结婚了哎。

想到女星楚楚动人的身姿,谢班尼不免哀叹道:“明明那么可爱……”

夜神月用“原来如此”的眼神看着他:“你大概会吃不消,不出意外会被拿捏得死死的……不过现在也有就诊的经历了,有什么意外也不用惊慌失措。”

谢班尼不禁反唇相讥:“谢谢提醒。可惜我是独身主义者,用不上你的经验之谈。”

“这种事情可说不定。”

夜神月微笑着将目光移回问卷,再度念起需要填写的内容。谢班尼提起笔,很快填完了表格。不一会就有护士喊话:“川先生,川月(River Light)?”

谢班尼挥手示意,便扶夜神月起身,跟随护士去了空置的检查室。环顾一圈:进门正对着窗户,窗帘是拉上的,看不到外面的街景。靠窗下是随员的休息沙发。左边有独立卫生间,门是关上的。右边设置为医疗区,医疗仪器与移动置物架围着一张软垫床。护士指着床上未拆封的一次性衣物,嘱咐道:“把衣服都脱掉,换上那个。医生稍后过来。”

房里只剩他俩。夜神月摘下兜帽,没去看谢班尼,自然地开始解斗篷和外套。

谢班尼庆幸对方没有提任何让自己为难的请求:这次任务贴身监视犯人的担子落到了身为omega的他头上。他尽职地盯着,直到夜神月转过身背对自己拉下长裙吊带,才开始坐立难安:要是以往还能糊弄自己,可对着夜神月的裸体自己是没法不去想不久前发生的人身侵害。

为了缓解心中的不快,谢班尼率先起了话头:“不能欣赏餐厅装饰画的话,我回去顺手就拆了。”说完心里默默和女同事道歉。

夜神月撇头看了他一眼。“那倒不必。”他停下折叠衣物的动作,想了想,“其实还好,只是走进餐厅时会觉得太突兀了。”

“你想说的是装饰风格没有统一好?”

夜神月刚点头,门便开了。

“久等了。”

进来了两位医护人员。医生模样的人去与夜神月握手,对两人和颜悦色道:“有什么困惑直接问就好。”说罢便套起医用手套,开始指挥另一位大概是技术员的助手做体液取样和体征测量。

谢班尼只好放下对话,在一旁揣手注视整套生理检查程序。夜神月被示意躺到床上进行触诊。医生从其小腹摸起,沿着腹部和胸一直摸到腋窝,确定没什么问题后伸手拉近移动置物架,从托盘上挑了个鸭嘴钳一样的器具。那些形状相似大小各异的物件里,被选中的颇为狭长,看起来格外可怖。

医生往上涂着润滑,同时命令道:“来,把腿打开。”

“这、这、这是要干嘛呐。”

任务书虽然有写明检查项目,具体操作当然不会像操作指南那么详尽。对着没有提到的手术器械,谢班尼惊讶地喊出声。被寒光闪闪的器械指向,夜神月也不禁眨了眨眼。

“取样用的窥器。你们没见过吗?”两人摇摇头。医生也摇摇头:“有性生活后也不定期做检查。”

谢班尼默默地想,自己确实不需要。他示意其他型号的窥器:“可这也太长了点,其他的就不行吗。”

医生耐心解释:“生理原因,男性omega的型号是要长一些。”谢班尼无奈点头。

医生又向病人提醒:“怀孕时生殖腔口处于闭合状态,取样会比较吃力。”夜神月稍作颔首,躺回床上。他偏过头,目光没有目的地停留在某个地方,和之前的取样一样,安静顺从地服从指示。

作业完毕,技术员带着所有样本离开,医生接着拿出了一个仪器,型似连着一个小触头的翻盖手机。

“能坐起来些吗?”

夜神月松开攥紧床单的手,胳膊肘支起半身。医生掀开他的纸质罩袍,往肚子上擦了点啫喱,再把探头往上一按——一个小小的生命蜷缩在显示屏上。

“是个活着的小家伙呢。看,这是它的心跳。”

医生指着画面上一闪闪跳动的折线解释。谢班尼兴致勃勃地打量起来,他旁边的人也凝视画面,没有作声。

“才十三厘米,还很小呢。哎,这个发育情况……”

医生盯着显示屏思索起来。谢班尼忙问:“怎么了?”

“看这些地方的发育,可不止17周。”医生指着胎儿的四肢,“小家伙长得太小了,只有国内标准的60%不到。”

听上去似乎很不妙的样子。谢班尼连忙追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医生十分肯定地回答,谢班尼感觉自己表错了情。“不过你们得尽早预约个排畸,看看它有没有生理缺陷。如果拖太久,引产会有很大伤害。”医生使用电脑查询起来,“哎呀,刚好有病患临时取消了预约,你们今天方便吗?”

谢班尼忙不迭地点头。医生继续操作电脑,同时说道:“我需要提前问问,你们想知道它的性别吗?”

“当然。”谢班尼肯定地回复。夜神月慢慢下了床,才开口问:“那衣服……”

“走道温度偏低,注意一下。里面不用换。”

等夜神月披上外套和斗篷,三人才辗转去不远处一间更小的全封闭房间,进行更高规格的影像检查。操作和先前的一样,只是这回成像更加清晰、检测变量更加复杂。医生一边排查一边解释,“确实,至少有20周了。现在的骨骼发育比较完全,因为没有钙化,会特别柔软……”

谢班尼听得稀里糊涂的,下意识便望向夜神月:正如先前的嘱咐,怀孕的omega没多说一句话,平静地望着超声波成像。

“……看这里,是个女孩哦。”他的眉毛动了一下,是更想要男孩吗?谢班尼回神到医生身上,对方正指着胎儿躯体画面的一点,那儿理所当然的是还没发育完全的第一性征生殖器了。“如果亲代有男性omega,子代大概率会分化成omega或alpha……”

医生操作着超声波探头继续检查。虽然前面进行很顺利,然而因为胎儿姿势不好,一些部位折腾了半个小时还是有没检查到,这么结束检查腾出房间,回到原来的检查房。

“虽然下次产检还要再查一遍,不过还是先恭喜你们,小家伙暂时没有问题。”医生看完新鲜出炉的化验报告,平和道:“只是为了健康着想,川先生,我建议恢复前别再进行计划外妊娠。”对方指着报告上红值问,“身体不舒服就不想着去做个检查吗。”

夜神月抱歉地笑笑:“前段时间比较忙,以为是压力大。”

“工作第一,对吧?你太瘦了,又搭上慢性贫血,再虚弱下去都不用考虑顺利分娩的事情。回去之后身体第一,好吗?”

夜神月艰难地辩解:“我只是恶心得吃不下东西,早知道是孕吐……”

“这体重可是不能用单纯孕吐来解释了,你知道有妊娠剧吐这种孕期并发症吗。看看你的激素水平,怀了20周也才到80%,症状只会更加严重。本来两男omega孕育生命的概率就小,状况还那么糟,你们应该比普通的怀孕更需要留意的。”

谢班尼忙不迭地点头。医生又道:“没有alpha抚慰的omega孕期难熬,到了这种情况,我更加建议至少每周一次深度的抚慰。医院也有提供该类抚慰,你们可以看一下。”

医生说完便抽出一本册子,正要递过来,谢班尼连忙摆摆手,推辞道:“这就没有必要了……”

谢班尼想的是,不只他们不可能每周都能抽空集合任务,他也不认为那个霸道的小alpha上司会让陌生的alpha去碰夜神月。

而医生义正言辞地打断了他:“请端正心态,这并不是身体出轨。”对方显然误解了推辞的缘由,“我见过很多因为偏见导致的不必要的麻烦。这是omega体质决定的,有医学理论的支持。”

谢班尼连忙解释:“我们有alpha的朋友帮忙,她相当靠谱。”

医生将信将疑地点点头,也不好多说什么。“那你们回去尽快安排预约吧。现在比较紧张,好多跨州过来就诊的omega。”

谢班尼接过所有检查资料,向医生辞别。他带着夜神月回到内部等候区,先与上司联络:“这里是谢班尼,下城分院第二性征科楼层omega分区内部等候区。医院检查任务执行完毕,即将执行撤离行动。”他想了想,还是补充道:“医生说暂时没有查出严重的问题,而且怀的是个女孩。”

“继续执行。”

谢班尼挂掉通话,接着联络两位同僚,等候异常排除再返程。

返程也没有突发情况发生,只是出行高峰拥堵了许久,抵达总部大楼时街巷都已灯火通明。

与同僚护送囚犯至顶层后,谢班尼才去把产检结果交给罗杰,并报告了医生嘱咐的情况。罗杰听完汇报,没有做额外的吩咐就让他离开了。

出门碰见了里特娜;女alpha手持烟灰缸的样子看上去是等了一段时间,见到他便点点头摁息手中的香烟,收好挎包向他离开的房间走去。谢班尼忽地想到:该是为了夜神月的事情,能让对方留在这里的也只有楼上的omega了。根据医生的嘱咐,那两人是得真枪实弹了……他连忙擦去脑中的成人画面。

电梯不巧和归程一样拥堵,喧闹得头疼,回到20层的公寓却又安静得可怕。望着堆在地上尚未拆封的盒子,谢班尼发现自己并没有预想中的迫切。拿出私人手机,点进脸书私人小组页面:帖子最新时间流上图文并茂,内容尽是今日涂装比赛的盛况。他索然无味地刷了一会,发现囚犯苍白的脸与其不协调的身体曲线怎么也挥之不去,只好放下手机,去想刚刚看到的庆祝会邀请:就在格林威治村店面附近的酒吧,便挠了挠头,换了身便服出门。

下了电梯又是一个熟悉的身影,谢班尼上前打了招呼。罗杰回头,两人在门口寒暄起来:“今晚会有暴雨,不带把伞吗。”

“赶去地铁应该来得及。”谢班尼望了望昏暗的天空,忍不住问:“下次集合该要在下个月之后了吧。”

“你们是暂时没有其他安排了。”

谢班尼领悟到这个“你们”不包括里特娜。罗杰继续说:“不过再过几天我会联系你们洽谈新的劳资协议,看你们方便,线上线下均可。”

“呃,尼亚不是已经……”

谢班尼意指月初户头的入账款。罗杰点点头:“一码归一码。这也是他的吩咐。”

“我们要陪夜神很久吗?”

罗杰顿了一下:“至少这回还有几个月,之后的情况要看尼亚的意见。”

谢班尼踌躇了一会,鼓着勇气还想问下去,却被打断:“先生,有时间了解一下吗?”朝插话的人望去。搭话的人继续说道,“中城近日有个游行……”

“抱歉,我赶时间。”

罗杰示意路边止步的银色轿车。谢班尼的勇气忽地熄灭了,他也朝对方摇头。搭话的人失落地离开,转向下一个目标。“你好,关于omega权益的游行……”

罗杰朝谢班尼点点头,抬腿朝那银色轿车走去。谢班尼也这段小插曲抛到脑后,一头扎进大街,埋没在人流里。

  

汽车急行离去,三时过后又回到原地。一本比刚才更厚的资料册交到了尼亚手上。之后的一个钟头里,他目不转睛地分析梳理下属带回的材料,对里面的每一项数据都不放过,时不时在稿纸上写下或划去数值节点。末了才伸伸懒腰,抬头望向监控:夜神月正在厅里。尼亚想了想,干脆调整了对方的访问权限才动身上楼。

尼亚进门时,夜神月坐在沙发上翻看医院发的资料。听见响动,抬头瞥了来者一眼便低下头,冷漠的态度与白天没有区别。

尼亚撅起嘴,朝目标直奔而去,一上去就直奔主题:“你是因为L分化的。”

夜神月漠然视之。他盯着手中的册子,如同上面刊登了什么恶性犯罪报道。

尼亚上前一步,催促道:“口供对案件有参考价值,可具体到你的情况,口供已经没有质的意义。有意义的是你的态度——这个决定你开口的过程是否惬意。”

夜神月这才把视线抬了上去,他正视尼亚的眼睛,平静地回复:“司法原则是无罪推定;既然你都笃定其人有罪了,无论给的是什么态度,辩驳一秒也是浪费口舌。”

尼亚哼地一声拉开裤带,抽出一叠纸塞进夜神月怀里,同时抽走护理手册丢到一旁。夜神月皱了皱眉,默然凝视手中复印件的首页题头——《大国学院 入学体检单(2001年4月)》。

稍许,夜神月往下翻,《东应大学医学部附属医院 入学体检单(2004年4月)》,再翻下去,《东应大学医学部附属医院 体检单(2004年12月)》与《东应大学医学部附属医院 入学体检单(2009年9月)》;后两份体检单第二性征栏目从“未分化”变更为了“omega”。

夜神月默然翻阅剩下的文件。他现在手上拿的是一组模型公式,以及根据该组公式进行的运算与论证过程。尽管过程偶有跳跃发散,稍一对比还是能看出,输入值来自体检单上各类测量指标的数值,然而结果值与2004年年底、2009年报告的测量值有较大极差。

尼亚清清嗓子,正色道:“计算采用ARIMA模型,系数选取也参考日本2005年更新的地域统计学参数值;这些可解释不了那么大的误差。用具体数量关系进行分化预测的好处就是明朗,一眼就知道你的分化过程缺少了一项关键的虚拟变量描述——”

“我不识相,劝你换个人卖弄学识。”夜神月断然喝止。他没有看下去,合上文件一把塞入垃圾桶。

垃圾桶型号太小,一拥而上的纸质垃圾卡住了翻盖。夜神月前手刚收,尼亚后手便伸向垃圾桶,把被丢弃的文件全部抽了出来。

尼亚核对着复印件数,振振有词道:“不要乱丢机密文件。”

夜神月双臂环抱胸口。“你可以现在回去处理。”

“想得美哦。”

夜神月漠然移开视线,看上去是不想再搭理对方。

尼亚撇撇嘴,干脆从裤腰掏出一副新拼图,就这么坐到夜神月脚边拆起包装来。他把塑封垃圾和复印件推到一块,腾出一块空地去打散完整的拼图,随即沉浸到纯白零片的海洋里。

不是所有可能性都需要逻辑的前提来获取验证许可;灵感,亦或先验知识与后验知识积淀而成的思维模型,有时候会给予打开视角的提示。所有事情都一样。拼图当然需要逻辑,有时却更需要灵感——尼亚所做的,无非大胆猜测、小心求证,一点一点地拼出全貌。先划定界线,再逼近中心。NPA-L,L-基拉。猜测、求证,循环。基拉-夜神月。结论。夜神月。夜神月……

眼角探去,心念之人正凝视着阴沉的天际线,思绪似乎随着目光飘出窗外。谁知道这个人在想什么,或许是飘到了大洋彼端,尼亚却肯定对方不会考虑自己一丝一毫,毕竟,无论何时,就像现在,夜神月是一点正眼也吝啬给自己的。

尼亚嘟起腮帮子,倾覆完成品,开启下一轮循环。有的是时间和你耗,他赌气地想。

小型拼图很简单,简单到瞬间即可脑中完成,动动手便一眨眼就能结束。尼亚花了一段时间才明白,结束是一件难受的事情。同样是游戏,怎么玩拼图就没有这种感觉,怎么这个人输了之后,他会感到空虚、无聊,甚至是……

尼亚克制自己不去细想。夜神月只是他的玩具,勉强可以称之为玩伴的玩具。现在,接下来,和往常一样,他会耐心地,慢慢地拼出对方隐藏的模样。不过又是一场游戏罢了。

尼亚思忖着,伸手去拿掉到夜神月脚边的零片。而对方动作更快——夜神月横步碾住了他的目标。

尼亚翻了个白眼,想要挪开眼前碍事的脚。夜神月没让他得逞,反而更使劲了。

尼亚又翻了个白眼,故意大声嘟囔:“一个大人,沦落到和小孩子较劲,好意思哦。太幼稚啦。”

趁着对方步子松了松,尼亚眼疾手快地取回零片。他用袖子擦了擦这块无辜的拼图,头上,那人的语气即有指控,也有轻易上钩的懊恼。

“激将法有什么高明。”

尼亚顺势道:“着了不高明的手段,看来某人也就这样了。”

“……”夜神月深吸一口气,推辞道:“与案情无关的私生活不该归入口供范围。”

尼亚嗤道:“夜神月,你虽然是俘虏,让你住好吃好地生下孩子是没问题,但不知趣地跟我谈隐私,你凭什么?昨晚不过让你两步,今个就以为自己有什么议价能力,还把你搞的狗苟蝇营叫隐私,差不多得了。”

夜神月咬牙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懂什么。你还是乖乖回被窝里玩玩具吧。”

尼亚回得腻烦:“你又来。那么喜欢拿这个混淆视听。”

夜神月讥讽道:“比得过你胡搅蛮缠。”

尼亚撑着腮帮子,故意以一种无赖的口吻承认:“所以你要不从实招来,要不就被我胡搅蛮缠。你今天不说,我明天还来,我要一直缠到你说实话为止——反正我很无聊,就是要缠着你不放。”

如此直白的耍泼让夜神月愣住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尼亚——一个会趴在地上玩拼图的男孩,不得不放缓语气,连哄带劝道:“无聊的话就不能找点别的事去干吗,比如破案?我怎么不知道L是那么轻松的活……”

尼亚拼拼图的手一点没停下。“就是那么轻松。是你不行。”

夜神月别过头,扶额长吁一声。“小鬼,无论你在这捣腾多久,结果都一样——因为事实就是如我所说的样子。”

尼亚对此发出不屑的哼声。夜神月无视无言的嘲讽,继续道:“你就期待挖到些什么不见光的秘闻吗,像是宿敌间的秘密恋情、爱恨交织的禁忌关系?别以为你置身的是爱情小说。如果真是那样,你一个alpha下一步该做的,出于戏剧效果的考量,是向我这个omega求爱……”

尼亚呛出了声。夜神月抬起头,嗤笑一声:“还有‘川月’……竟然还是先婚后爱的剧本。喜欢这类只有国中女生才痴迷的浪漫关系,你也真是出人意料。”

“区区改名换姓就在那里大惊小怪,你的人文素养才是贫瘠得让人发笑。”尼亚把拼图按着得吧嗒吧嗒响,“身为主人的资产,改用主人的姓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对主人来说,蓄意毁坏财产的事情不多,但也不少见,尤见于不听话的奴隶身上。”

夜神月抽了抽鼻子,算是又笑了一声。“让我瞧瞧,世界第一侦探又要对他可怜的犯人做些什么。”

夜神月扶着肚子,表情镇定,显然笃定对方不会诉诸暴力。过往经历让尼亚明白,粗浅的打探对基拉的顽劣心灵毫无意义。他不再浪费口舌,摊开晾在一旁的复印件,翻到最后一份文件,大声念道:

“小清水百合,2003年12月20日,太空乐园星港酒店。”

夜神月鄙夷的面壳松动了。尼亚对着《关于夜神月第二性征的调查报告(2010年3月4日)》这份文件,继续将暗示个人逻辑选择的事实诉诸言语:

“皐月志穗,2004年4月6日,森林本乡酒店。

“日向惠美,2004年4月24日,丸谷酒店。

“小清水百合,2004年4月26日,上野松山酒店。

“希美真由,2004年5月11日,东京庭之酒店。

“高田清美,2004年5月26日,东京圆顶饭店。”

“日本青少年保护育成条例规定了,分化完毕的成年人不得与未成年人发生性关系;和当时的你一样,她们都没有经历分化。记录上第一位与你发生关系的成年人,你的妻子、alpha-弥海砂,你们在当年12月24日东京希尔顿逸林酒店有过登记,而这个时候你的档案已经更新为omega了。”

毫不在乎对面越来越沉的脸色,尼亚兀自道:“夜神月,你这种自私鬼、自大狂,趋利避害才是本能。我才不信你会顾不上后果,脱下裤子就和L——”

“你让我恶心。”

夜神月倏地起身,脚跟一旋,转身就往卧室走。尼亚安然呆在原地,并不出意料地等到了对方原路返回。夜神月迈步逼近。他身后,卧室门的电子屏闪烁着刺眼的红字:“访问限制;错误类型:用户权限”。

夜神月停在尼亚跟前,嘶声质问:“纳特·瑞尔,你可真是有备而来。”

尼亚抬着头,坦然地与之对视;即便需要仰头看着对方,气势也不落青年分毫。

“不然咧。夜神月,你耍赖皮的本事可不比我弱多少——要不是松田桃太出手,我现在可连在你面前撒泼的机会都没有。”

夜神月身体晃了晃,胸膛剧烈起伏起来,却只用眼神凌迟面前的男孩。

尼亚得意地说下去:“你早就知道自己的行为会引发什么后果,不然也不会瞒天过海地去切除腺体。哼,被证据甩到脸上还要狡辩的样子倒是一如既往。不过嘴硬是没用的,把自己舔得再干净,猫尿熏过的地方照样骚得不行。别的omega都靠中介牵线搭桥,只有不谙世事的贵公子才会半桶水地晃到地下诊所,是个傻子都知道留一手免得惹得一身骚。你这不就被我抓到尾巴了——”

“好没意思的小鬼。”在连珠炮的间隙,夜神月打断了他。“这时候翻起旧账有什么意思可寻——说到底,我虽然输给你了,L却是赢得光明磊落,没什么冤情要你昭雪。纠缠到现在还真是可敬的执着,也是愚蠢的执着。不过我忍得够久了,干脆就告诉你。既然你那么想知道——”

遥远的天际,一道闪电划破黑暗。惊雷阵起,青年的话清晰分明。

“——L失败的原因。”

夜神月恶毒地笑着,轻蔑溢于言表,接下来的话他说得很轻松,与先前的顽固相反,像是颇为享受这个揭露隐情的时刻——在设想过各种反应里,尼亚找不到对方现在的模样。他的目光不由锁在对方身上,就像困在一团解不开的谜里,也因为这番话,下意识以不同往日的角度端详起面前的男人:纵使怀揣身孕,青年的俊美也不减色一分,身陷囹圄的境地更令其多了一种阴郁狂乱的美感。毋庸置疑,夜神月的过人魅力使其受益良多;其人对出卖色相的驾轻就熟,更让这个卑鄙残酷的理由看上去无懈可击。

尼亚明白事情当然不会如夜神月对高田清美所做的那样简单,毕竟那可是色诱L……虽然得知此事时他的第一念头还是怀疑基拉当时是黔驴技穷才能做出这种听上去脑子发抽的事情,从仅有的经验去看也觉得夜神月给性行为过于赋魅了,只是含糊不清的地方有着更具逻辑性的理由——L怎会不知基拉的意图。莫非……L也怀着同样的想法才会就坡下驴?

尼亚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思维跟前任们是有些差距:两个天才竟会默许这种低俗的伎俩,可偏偏就是那么低俗的伎俩打破了久久僵持的防线。当然,撒谎精的话不能全当真,也不可全作假:L的失败已成定局,又没法向他方求证——关于L之死,夜神月从中作的梗NPA那是压根问不出来什么。而且要不是自己有证据连捶带诓,这婊子还不知要把两人关系捂到什么时候……

夜神月误解了自己的神情,笑容又添了几分嘲弄。“接受不了?想想也是,连我半夜都要忍不住笑出声来。可好歹是对手,我至少不会主动做背地嚼舌根的事。倒是你,费那么大功夫挖到的消息是忍心烂在肚子里,还是要让更多的人看清L的嘴脸?”他托着脸,摆出一副遗憾的模样。“没有细节佐证,想来那些愚昧顽固的蠢人也不会信你。可惜我怀着孕,很多地方没法和你说清楚,这种事情不是亲身经历可是没法懂的……”

尼亚本来还有很多问题想求证的,闻言皱起脸,才要开口,夜神月见势身体一歪,倚到沙发哀叹起来。

“喔,天呐。我想我又不舒服了。”夜神月一手搭上肚子,一手背搭额间,做作地摇起头。“对着烦人的捣蛋鬼本来就郁闷,想到这孩子还是要给那个臭小鬼生的,竟然连身体也不舒服起来。这样又生气又难受,真让人担心肚里的宝宝……”他一边抚摸小腹,一边惋惜道:“小家伙,本来L就一代不如一代,世界第一侦探的名声可就要垮在你身上了。唉,你的前代也没有个好样给后继者瞧瞧……”

尼亚肯定夜神月只是逮着机会挖苦自己,毕竟这个男人可是装模作样的好手,人话鬼话样样精通;可瞧这不上道的浮夸,还有阴阳怪气的腔调,这人对自己甚至连搪塞都不屑一顾了。

尼亚把眼一瞪:“让你生,你就生。不就生个孩子,还没完没了地拿乔。别的omega都能一连下几窝崽子,就你不行?”

“你可知道我是生孩子,是谁要我生的我问你。”夜神月慢慢放下手,按捺火气道:“反正对你来说我生小孩就和街上的猫生崽一样吧,只要怀了就能随便生下来,没事还能弄两下撸两把。可猫不高兴了都能给人两爪子,我说两句你就急着跳脚?”

尼亚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他忽地联系到了什么,喃喃道:“骗子……”

尼亚的声音很微弱。夜神月没听清,皱眉问:“什么?”

“大骗子!”尼亚喊出声来。男孩噌地站了起来,看上去又羞又恼,“竟然装睡!卑鄙,无耻!”

夜神月反应过来。他也火了,当即从沙发弹起来,叉着腰与男孩对峙。“但是有用!到底是谁无理取闹在先——说你痞子流氓都是抬举。莫名其妙,你这家伙,怎么这种时候才闹别扭,怎么强奸我的时候就不害臊?!”

这话说得尼亚一时有些发虚,并使其更加恼羞成怒。“那是两码事!我可没打算再当强奸犯,倒是你,一而再再而三,杀人杀上瘾,道德沦丧、鬼话连篇,输了还想耍赖,被抓也死性不改,你才是没有廉耻、彻头彻尾的大坏蛋!”

“好呀你,小混蛋,今晚是成心不消停一会对不对!好,我奉陪到底!”

夜神月被闹得一扫往日斯文,一把揪起尼亚的衣领。被隆起的肚子抵着,尼亚的冷静才姗姗来迟,尽管他心中憋屈得厉害:要不是夜神月怀着孕,自己才不会那么被动……这境地倒也完全归咎于自身。尼亚对此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再想下去,即便怀着孕,夜神月那么大只,被揍可不是闹着玩的。想到昨晚吃的那一踢,尼亚头又开始疼了,他识时务地想:既然人已经落到手里,还是别逼得太紧的好,以免徒增工伤。

回避战略即定,尼亚视线还在与之僵持,身体突然一缩,就从宽松的衬衫钻了出去。他上身仅穿件黑色背心,三步并作两步地拔腿就跑,留下夜神月拽着他蜕下的皮壳目瞪口呆。

然而,就像尼亚昨晚没放过夜神月,夜神月今晚也没打算就此放他走。夜神月及时反应过来,衬衫直接往旁一甩,腿一迈,两步更胜尼亚三步地跨到其后方,再腰一弯,肘一拐,便从胳肢窝下把男孩提了起来。尼亚扭动着想从中挣脱。夜神月鼻嗤一声,手干脆一放,尼亚就没有防备地掉在地上摔了个大屁墩,给疼得龇牙咧嘴。

趁其反应之前,夜神月下一刻倾身而上,体重全部压到尼亚身上,断了男孩所有退路,居高临下地嘲笑起来:“这时候才想走?就凭这个,怎么也不能白白放你回去。”

尼亚立即护住头,咬牙想到:今天就当被猫挠两下,等这家伙生完小孩有的是法子治。脑中列起报复手段:下次让里斯特订一批女仆装,好让这家伙摆正自己位置。还有限时完成(当然不可能)他的基拉拼图,拼不完就要给他当马骑……

这么想了半天却什么动静也没有。尼亚稍微抬起一点手臂,目光向上探去:夜神月闭着眼扶着头,身体似有摇晃。他试探问道:“你起来,我现在去找罗杰给你看看……”

这话倒让夜神月睁开眼,眼神变得更加凶恶。尼亚心一沉,视野也在下一秒变暗。一股劲风刮到脸上,而他最先碰到的既非拳肘,而是一对冰冷的唇……这对唇没有他人可想——夜神月的唇稳稳落到他嘴上,舌头轻触两下便探进嘴里。

有那么一瞬,尼亚愣住了,而他下意识地推开对方,力道比预想的还要大。

“干嘛这样舔我!”尼亚捂着嘴,大声抗议。他不知道牙根被舔怎么会那么痒!

夜神月还坐在尼亚身上,被推得趔趄一下即要发作,听到这话不知作何感想,表情却松缓了些:“亲个嘴倒摆副雏儿样。”

尼亚仍然嘴犟道:“谁要和你亲嘴。你都吃过多少鸡巴了。”

“……对,我要的是信息素。谁会想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亲嘴。”

夜神月吸了口气,扶着腰站起来。“本来因为怀孕就需要休息,你还这样吵闹,真让人来气。‘孕期负面情绪可致胎儿畸形或流产’——如果继承人的话还算数,劳烦你立刻移步解除权限,也别没事就凑上来找茬……”他停下了脚步,“惹恼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有。”尼亚回答得很快。他坐在地上,夜神月的裙角揪在手中。“你自己爱生气关我什么事。还有轮不到你赶我走,没记住吗。”

夜神月不去理会,试图再走两步。裙摆绷得紧紧的,肩上的吊带也都要被拽下来了。

“给我放手。”夜神月扶着肩带威胁道,“再不放手的话,我就要——”

“你就要——”

尼亚阴阳怪气地复述。他已经做好预备姿势——被夜神月赶走是一回事,他自己跑路又是另一回事。只有傻瓜才会杠着在原地白白挨揍。

青年为男孩的厚脸皮噤声。他俯视对方,半晌才开口:“再不放手,你就来抚慰我。”

捕捉到对方瞬逝的窘迫,青年以不乏轻蔑的语气继续:“小alpha,虽然想拿你凑合,可你知道抚慰要做什么吗?像之前那样干捅可成不了事。我们要做的可不只亲嘴,但你连亲嘴都干成这样,别提其他的……”

“恋童癖!连我也下得住嘴!”

夜神月嘴角抽动了一下,面不改色道:“我数三下,还不放手就当你默认了。”

尼亚非但不放手,还斗气般抓得更紧了。他才不想对夜神月居于下风。

夜神月嘁了一声,上前两步,跪下来平视尼亚的眼睛。尼亚不堪示弱地回瞪过去。一大一小就这么互瞪起来,谁也不肯让步。

“一,”

夜神月咬牙挤出声。他倾身向前,脸向尼亚靠近。

“二,”

尼亚嘟着腮帮子,僵持原地,尤不放手。

“三……”

面对面,近在咫尺的距离,夜神月停了下来。他抿紧唇线,瞪着翘起嘴的男孩。

“效力递减还不熟吗,虚晃一枪的招式该换啦。”

尼亚得意洋洋地爬起来走到沙发边,开始收拾散落一地的复印件;他必须把夜神月的资料带到办公处销毁。

尼亚继续收拾拼图,对走到跟前的人无动于衷。不用想,夜神月一定在对着自己生气,不过尼亚并不担心,因为他发现对方一般是懒得(还是另有考量?)和自己动手的……尼亚鼓起嘴,闷闷不乐地想到:那是因为夜神月连眼神都不愿和他相对。

让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

尼亚继续无视对方,赌气地捏起一块变形的拼图,并意识到这出自刚才的混乱。这副拼图也没法玩下去了,他心想。都怪夜神月。要不是这个人,他本来可以全心以赴下一场游戏的。

尼亚不由对着这块零片碎碎念起来:“都是你的错。你活该。反正只要我想,我可以每天都来吵你闹你,由不得你乐不乐意……”

啪嗒。

变形的零片掉到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声。尼亚瞪大了眼睛——夜神月跪下来,抓起他的下巴,沉着坚定地低下头。

窗外,雨席卷而下。

三月的第一场雨到了。这是早春的雨,也是情汛的雨。三月往后,纽约的雨会渐渐多起来。生物孕育的时节开始了。

雨继续下着。雨连绵成线。夜神月却忽地拉开距离。尼亚还没反应过来,茫然望着咫尺之遥的脸。

夜神月擦了擦唇边,嘴角重新挂上一缕冷漠的弧度。

“看来还要配合你做一段时间的结案口供工作。虽然不确定能不能回忆清楚,但我肯定,今晚再被纠缠下去,忘得一干二净倒是更有可能——你自己也说了怀孕会让人变笨,不是吗?而且我真的累了,提议所有的事情都放到明天之后再谈。今晚也请让我睡在床上——这个请求不过分吧,看在我怀着继承人的份上,L?”

这些礼貌、委婉而疏远的话摆明是给个台阶请他回去。对着熟悉的高高在上的目光,尼亚心里突然感觉不是滋味:一来二去,夜神月最终还是不把自己放眼里,还是把他当百货大楼里撒泼的小孩糊弄。

刚才也是,只是拿他出气,要他信息素。尼亚摸摸嘴,内心失落而烦躁。对方的沉静弄得他觉得大概只有自己在困扰:刚刚的触碰还尚有余韵,这让人几乎无法理解……怎么之前就没有这样形同共振的体感?总不能把这归为经验的差距吧,因为阈值不该是随着经验升高的吗?

谜题一定会有确切的答案;可解答完基拉的谜题后,围绕夜神月的谜团却变多了,不明白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冒出来,甚至连自己的事情也开始搞不懂了……与这个人相关的困惑里,只用嘴唇就能解开的大概是最简单的吧。

尼亚撇撇嘴,开口命令道:“再来一次。”

“你说什么。”

“再亲我一下。”

“……你还记得你刚刚说过什么吗。”

尼亚高高地撅起嘴,摆出一副自己才是迁就那方的样子:“反正你也要信息素。我不和你计较,勉强给你亲一下。”

“你那点信息素要捣腾的劲儿,我倒不如去睡觉呢。”

夜神月摇摇头想站起来,又被一把拽回地上——尼亚吊上他的脖子,不让他起身。

“再亲一次,就一次。亲完就给你睡觉。”

夜神月恼怒地笑了:“从没见过你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你刚刚不还在我嘴里乱甩舌头,现在怎么就端起架子了。”

“还没寒碜够人。”

夜神月不耐烦地提高音量,强硬地站起来。尼亚却犹不放手,整个人挂到了对方身上。

怀孕的青年笨拙地走了两步,放弃地坐到沙发上,头疼地看着吵闹不休的男孩。

“快点亲我!”

“我警告你小处男,再闹下去我真的要被你气流产了。”

“你骗人,你只想赶我走。”

“那是因为你在无理取闹。”

“我没有。”

“你说说哪次没有冲到我跟前胡闹。”

“至少这次没有。”

尼亚犟起嘴,虽然他内心承认自己有那么一丁点的死缠烂打。

但那是因为可以更加轻松地揭露某种隐秘真相,激怒对方只是这个手段的副作用。尼亚想,而且自己才不是无理取闹,夜神月才是。他莫名牙根发酸。明明和L什么事都干过了,跟自己连亲个嘴都推三阻四的。明明他们都是L。

“真想知道你哪来的底气说这种话。”

“你才说了要我抚慰你。”

夜神月的眼神毫不掩饰厌烦。“小alpha,你我都知道刚刚是怎么一回事。本来抚慰我的人也不是你,我们相性又差,算来算去压根就没有必须和你亲近的道理——”

“你对L也这样做过吧。”

夜神月以一种含蓄的讶异看着他,尼亚倔强地与之对视。

“2004年11月11日,一位名叫龙崎琉也的在日英国人于青山灵园秘密下葬;东京综合医院院方出具的死亡原因是心肌梗死,俗称心脏麻痹——这个词早就沦为基拉制裁的象征,这个死法对那个人来说是何其的嘲讽。NPA迄今还对那个场面记忆犹新:L还与他们说着话,突然就从蹲坐的椅子上跌了下去,无意的遗言自然也记得一字不差——‘各位,我准备和夜神……’,而L要和基拉嫌疑犯做什么——所有人的好奇随后被L突发死亡的骚动所扰……他话是没说全,不过都这个时候了,你别想狡辩说这个夜神是令尊。”

夜神月没有回应,也没有角色逻辑表现消极情绪,只是无言地看着他、审视他、观察他,像是在他的表情中寻找着什么,又因为找到了什么而显得若有所思。迎着沉静思虑的视线,尼亚只好主动打破沉默:“我……”

“你好无聊,”夜神月手指轻敲臂膀,“原来你是在意他。”

尼亚忍下反驳的冲动,由对方继续说下去:“我当然对他想做的心知肚明,你想知道的想必我最终也会让你知道,但不是现在。”夜神月摇摇头,示意他噤声,“虽说精彩的说书需要断章,这里却没有要奉承人的山鲁佐德。你自然要凭本事让我开口,反正我和你的时间还有很长……反正我已经输给了你。”

尼亚惊讶地发现对方竟然主动握住他的手,将他拉到身边坐下。

“当时留给我的选择确实不多,就像现在……不过,”夜神月深深看向他,“办事还得循序渐进,小alpha,首先肢体试探,如果对方没有抗拒……”

被那对冰冷燃烧的红眸锁定,尼亚没法移开眼睛,因为夜神月是那么专注地看着他,就像过去一直追逐对方背影的自己一样。吐息交织间,别致的草木气息渐渐清晰、迫近、浓郁。夜神月的手轻轻搭上他的膝盖,滑过大腿前侧,停在暧昧的地方。那张绮丽的脸也是,慢慢地,重新拉近着距离。

“……之后的剧情发展就能随意想象了。”

尼亚一瞬不瞬地等待着,却在另一双唇贴过来时,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关于基拉的第一印象忽地席卷脑海:自大、虚伪、毒辣阴狠,惺惺作态,身上明明有那么多讨厌的品质,一个月前的他肯定难以相信,这个男人的存在竟会不复以往令人厌恶的境地,也就更难以想象,他竟会因为对方的触碰而期待、兴奋,并为此感到不适……

窗外雨声喧嚣。窗内,亲吻落下,冷寂无声,如初雪一般。被吻过无数次的唇依旧薄凉,那触感就如一片雪花,起初很冷,又为热度消融,复而化作春水。融化的热度流进嘴里,却让喉咙发干……

这对唇怎么会比刚才更加温热,也更加沉重?难道之前都没有动真格吗?尼亚努力处理着一拥而上的讯息,只是舌头搅弄口腔的声音吵得脑子嗡嗡作响,只能勉强意识到夜神月肯定是故意的,要不然怎么就专门挑牙龈和上颚去舔,还那么用力地吸他的舌头,以致他必须握紧拳头才能止住身体的战栗。可如果现在推开这个人,那可不只是落人下风,而是完全到了失态的地步。尼亚这么告诫自己忍耐时,事与愿违,也是一如既往地,夜神月与他相对行事——脑袋被托住,下颚被抬起,他被迫仰起头,跌跌撞撞地跟随对方的步调,让其吻得更深。

被亲得头晕目眩之时,尼亚晕乎乎地想:莫非是信息素,不然怎么会有分化时相似的昏沉感?可是自己才打过抑制剂,理应不至如此。他不肯相信,单单只是接吻,怎么就能让人全身发抖、目眩神迷,仿若灵魂都被他人的唇剥去……

始作俑者移开了嘴。“你在紧张什么。”口吻像是训斥,又有些无奈。

尼亚喘着气,还记得摇头否认,额前翘起的头发也随着倔强的动作晃动。只听对面叹了口气,热度尚存的唇连着那声叹息送了过来,他便立即屏气凝神,但夜神月只是舔了一舔,给他留下一点湿痕就悄然离去。

尼亚困惑不已,张嘴要问,尚未成型的问题又被咦咦呜呜地堵在口中。他的嘴被含着咬了一下唇瓣,舌头被搅合了一下,对方又和上次一样匆匆收手,这么微微偏着头,垂下眼睛看他——这番评估的神情让尼亚有点发恼,他平复好呼吸正要发难,夜神月却又凑了上来……这次更深入了,也更久了,也还是让人没来得及迷醉前就仓促结束了。之后也一样。舔舐、吮吸,放开他,再抓住他。一次。又一次。

和最初迫切的感觉完全不同,之后的动作每一次都缓慢得足以吊人胃口。跟上另一条舌头的律动后,尼亚试着把舌尖伸进夜神月嘴里,快速舔了一下男人的齿根。对方却没有过多的反应,反而拉开少许距离,低声道:“学得够慢的。”

尼亚这才明白,夜神月是在通过有节奏的暂停引导他调整呼吸。他哑口无言,只好对夜神月干瞪眼;而对方游刃有余的表情更让人窝火。他嘟起嘴,扯住男人衣裳想要继续,却被推开了。

“小孩子该回去睡觉了。”

尼亚拼命瞪着对方,还是抓着不放。夜神月只好道:“要我说直白点?”

尼亚反应过来,视线不禁下移,又被隆起的肚子挡住,便干脆伸手摸了摸。

“别摸了。你不要脸我还要呢,别让我在你面前发情。”夜神月抓起他的手,“又没本事抚慰我。”

尼亚瞧着对方毫无情欲染色的脸,总觉得这家伙还是在诓人。他撅起嘴:“我是alpha,怎么不可以。我还是L,你只要把你们做过的事情跟我做一遍不就好了。”

“说这种话,你是认真的吗。”夜神月眯起眼睛,“如果你听话的话,倒不是不能考虑。”

话说到这份上,尼亚内心倒矛盾了起来。即便没有了死亡笔记,基拉到底还是夜神月的一部分;嗅到基拉常有的阴险气息,不免让人心生犹豫。仿若感受到他的动摇,夜神月抓起他的手,冷笑道:“干我干得不爽吗?怎么该用劲的时候大气不敢喘一声。明明什么都不懂,怎么就不能听一下大人的话。”

又或只有夜神月才能孕育出基拉这样的怪物,尼亚心想。之后会发生什么?他很想知道,这种目标明确的感觉就像追逐基拉一样令人无法抗拒,所以他才任由自己被那双罪恶的手抓住,被那对刻薄的嘴捕获。

“乖乖听话的孩子会有奖励。好好学学大人是怎么做爱 ,就像我和L……”

夜神月的声音略胜低语。提及逝者,他的眼眸更加冷酷地燃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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